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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杰芙]娱乐之家(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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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

陆定昊凌晨回到公寓,董又霖不在家。咚咚叫着跑来迎人,摇着尾巴把他带到餐桌边。陆定昊看着桌上盖好保鲜膜的番茄炒蛋和白粥,愣了片刻,摸摸咚咚的头。

咚咚心满意足,趴到他脚下,像要陪他吃早饭。陆定昊站着没动,盯着一桌红白看很久,舌尖有熟悉的酸甜味。

他转身上楼,留下疑惑地挺起身的咚咚。

陆定昊进卧室,拿出两个月前搬进来时的行李箱,开始一样一样往里面放东西。他打包一向仔细,像在行李箱里安家。这次动作比往常更慢,每放一件衣服都要想上一想。

可能考虑太多,又怕考虑太少。

两个小时后,陆定昊拎着比他还沉的箱子从楼梯上艰难地移下去。打盹的咚咚惊醒,看见拖着箱子的陆定昊,叫了一声。

陆定昊拿了袋子,把楼下剩的零碎物事一一收好,回到客厅时发现咚咚急得团团转,就往食槽里加满了狗饼干,喊一声:“咚咚。”

嗓子干哑生疼,陆定昊吞咽着,去倒水喝。

他看到亮起的手机屏,来电显示一个粉色猪头。陆定昊边喝水边揉喉结,把眼睛转过去了。

吧台上有那人字迹清秀的字条,好好吃饭之类的话。陆定昊拿着水杯,转身去看架子上的照片。那人好像从少年起就没怎么变过,人说老得最快的总是眼睛,董又霖的眼睛一直清澈分明,不挂窗帘的窗户,天生不需要隐瞒自己,让人欢喜又妒忌。

陆定昊拿起一张照片,坐到沙发上,静静看着。他见这人第一面是在山中午后,远处翠色深浅交叠,他眼前被蒙了层雾气,一切都迷人。

他好像就是从那时起失去分辨真假的能力的,这人说什么都像真的,也都是真的。如果有出入,都是他陆定昊理解偏差,误会了董又霖。

就像董又霖让陆定昊去自己房间拿药,的确只是分一分药品,没有别的。董又霖要做陆定昊的男朋友,也没有别的意思,只是想要陆定昊这个男朋友而已。

至于为什么,因为喜欢,或者别的什么,陆定昊想,是他自己没有问,怪不了别人。

陆定昊看老照片中的少年,反戴的鸭舌帽,故作冷酷的眼神,不知在看着谁。总之这个董又霖与陆定昊无关。董又霖要做陆定昊的男朋友,这件事其实也跟陆定昊没什么关系。

他依稀记得董又霖是跟他说过喜欢的。蛮认真的,是一条语音简讯,指名道姓。他没看见董又霖说这话时的表情,不知道是不是一样真诚,能骗过说话的和听话的两个人。

陆定昊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,盯着照片看。反应过来时,眼里涩得厉害,太干,没有一点湿。

他转头看窗外阴沉沉天色,站起身,扶起行李箱。咚咚火急火燎地跑过来,咬他的箱子。陆定昊拧眉,蛮严肃地叫了声咚咚的名字。

门口传来嘀的一声,有人用指纹开了门。陆定昊胸口一空,并没有抬头。

“……这是怎么了?”

董又霖毫无优雅可言地甩掉鞋子,匆匆进屋,按住了陆定昊拖着行李箱的手。

陆定昊被烫到似的,觉得疼,把手抽回来。行李箱被咚咚整个掀翻,董又霖斥它一声,咚咚少见得不听话,只把箱子往里面推。陆定昊看着箱子被推到角落里,忽然觉得一切都荒谬。

他总不至于去跟狗抢一只箱子。而以前的他就像另一个咚咚,以为守住一只箱子里的衣裳细软就能守住一个人。

他扭过头,这才打量董又霖。男人微微喘着气,乌黑里难得波纹凌乱,紧张极了似的。

陆定昊知道这些可能都是真的,真的比假的更会骗人。

陆定昊眨眨眼,反而笑了。

“你怎么回来了?看得到我?”

董又霖愣住,薄唇半张。陆定昊笑得眼角微微扬起,凑近了他,吐息相妨:“这么信不过我,悄悄装了监视器呀?”

董又霖摇摇头,又点点头:“不是。是咚咚身上的探头,我怕它走丢了。”

陆定昊看角落里的咚咚,后者无辜地吐着舌头,狗链上晶晶点点,被长毛埋住一半,是他从来没有细看过。

陆定昊想了想,又问:“你为什么养狗?”

董又霖不知他意思,犹豫片刻,才看着他答:“我从小就很喜欢狗。以前养过的,但我妈觉得太麻烦了。去年我搬出来一个人住,就养了一只。”

“你原来养的是什么狗?”

董又霖抿唇:“也是大型犬,拉布拉多。”

“……你倒蛮长情的嘛。”

陆定昊笑出声,转身绕着客厅里走了一圈。衣帽间里摆满的球鞋,窗边的跑步机和铁饼杠铃,抽屉里的手表,宽敞明亮的厨房,种种布置,都是主人的坦诚。

他走到沙发边,拿起一只布偶抛向空中,跟着毛绒玩具一起落到沙发上。

“这房子里,放的都是你从小就喜欢的东西吧?”

董又霖站在原地看他,咬住嘴唇,不再说话。

陆定昊看面前漆黑的电视屏幕,映出的是自己的脸。他扯唇角,露出那个标准的营业笑容。

“我这样笑,你很喜欢呀?”陆定昊扭头,和董又霖对视。

“也是从小就喜欢,是不是?”

董又霖眼中有惊讶光芒一闪而过,像闪电劈下来,击中的是陆定昊自己。

他本不该报什么希望。董又霖是不会骗人,表情和话语一般坦诚。

陆定昊看他一会儿,才认命似的,轻轻出了口气。

他站起身,到角落里拖出箱子,不再管哀求的咚咚。

董又霖拦在他身前,眉梢眼角都有晕红的慌乱。陆定昊想,这表情更像被戳破秘密的小孩,无辜透顶,好像错的人是他一样。

董又霖握住他手臂,问:“谁告诉你的?”

陆定昊摇摇头:“总之我已经知道了,就不要问这个了吧。”

想想,又笑了一声:“怕是除了我,该知道的都知道了。”

“不可能的。”董又霖手间收紧:“这件事只有我家里人知道。”

陆定昊抬眉:“哦,那就是你家里人太多了。”

董又霖仿佛还想说些什么,又咽了回去,耳边红透。陆定昊手臂被捏得发麻,才等到那人说:

“对不起。”

陆定昊愣在原地。

“我该早点对你讲的。对不起,瞒你这么久。”

陆定昊耳边忽然很静。董又霖没有再说什么,咚咚也没有再叫,房间中只有无声的电流,气流,光的投射,尘埃漫散,统统不可见。他被平静包裹。

好像确实一切都没什么可计较的,董又霖说对不起的时候也很坦诚,仿佛这三个字真的可以解决一切问题。从前以后,都可以照常地过。

陆定昊站的梦的边缘,摇摇欲坠。

又瞬间惊醒。

陆定昊看董又霖,这次没了笑,只剩认真,不知是不是学来的。

“你第一次见我,问过我,做演员是不是很辛苦。”

陆定昊轻声讲话,跟那人一样放慢了语速,听起来的确更加真诚。

“我其实不算一个好演员。”他动动嘴唇,嗓子里又痒得发痛:“演不好别人的初恋。”

董又霖睁大了眼,不知是惊讶还是别的什么。

“难为你看了五个月。”陆定昊垂眼,唇边含笑:“这段时间,很感谢你。”

“但我不想再演下去了。”

陆定昊抬起头,对面前人笑一笑:“所以再见啦,董少爷。”

他拎过自己的箱子,用了十成力气,足够在董又霖不设防的片刻得手。出门时,身后那人好像才回过神来,喊他的名字。

清清楚楚认认真真的三个字。董又霖每次这样喊,陆定昊心上都会一抖。

这次他把心上皱褶狠狠熨平,进电梯时没有丝毫犹豫。

陆定昊拖着箱子进停车场,钻进自己的红色通勤车里,怕人追出来,就直接开了出去。他一时也没想好开去哪里,哪里都不属于他。公司人太多,宿舍的钥匙已经交了出去,去酒店容易被拍……他来L城快四年了,这个城市的高屋深港每分钟都在吐纳人群,却没有一个角落是属于陆定昊的。

陆定昊浑浑噩噩一路行车,不知觉眼前见海。他看见远处巨大的机械臂和堆满的集装箱,才察觉自己开到码头。他找地方停了车,坐在车里看桥下运作的机械和来往做工的工人。人在货物和机器之中像蚂蚁一样穿行,勤恳周游,一趟又一趟地忙碌。

陆定昊看很久,想起过年时煮的饺子,肚子有点饿,又想起一个人。

他拿出手机,拨通一个号码。

耳边三声长鸣,那边响起恍如昨日的软绵绵一声应。

陆定昊盯着码头上的工蚁,喊一声:“尤长靖。”

“怎么了?我刚醒……”

他没管,又叫一声:“尤长靖。”

对面沉默一会儿,好像有另一个人的沉沉怨声。陆定昊听到一些窸窣,接着是干净的沉默。

他扯扯唇角,叫:“尤长靖。”

“你在哪里?”对面人声音严肃。

“我去找你。”

陆定昊挂了电话,车子调头,向港口另一边开去。

十分钟后,陆定昊开进港景公寓的地下停车场。尤长靖顶着一头蓬乱的卷发,裹着外套等在电梯口。看见他来,松了口气似的,展唇笑了。

“你吓死我了。”尤长靖抱了抱他,推他上电梯:“有发生什么事吗?”

陆定昊看着上行的数字,眨眨眼,语气轻快:“没什么大事。”

尤长靖打个呵欠,陆定昊又说:“失恋而已,死不了的。”

尤长靖的呵欠憋回去,打了个嗝,大眼睛瞪圆了。

陆定昊跟着尤长靖进屋,林彦俊黑着脸在沙发上看手机,抬头看见他刚要开口,被身后疯狂做手势的尤长靖制止。

陆定昊视若无睹,只跟尤长靖讲话:“昨晚通宵拍戏累死了,有地方困觉嘛?”

尤长靖点头:“有房间空着,要不要先洗个澡?”

陆定昊说好,尤长靖带他去客房。陆定昊进屋前想到什么,把车钥匙给尤长靖:“我的行李还在车里,你看一下谁闲着没事做去帮我拿上来。”

沙发上的林彦俊愤而起身,被尤长靖一个眼神瞪回去。

陆定昊不再管,径自进屋洗澡。

他在热水里站了好一会儿,身上的酸痛才一点一点复苏。他低头看小臂,竟被人握出两道青紫指痕,不知算不算临别礼物。

陆定昊挽一把脸。他站在水里处处皆湿,只有眼里是干的,没有一点水分。

可能是用眼过度。可惜看得再用力,总有些事是看不穿的。看不穿又比看穿要好,太用力去看,只是费力讨苦吃。

陆定昊出来时,尤长靖已经把行李箱放在屋里。他捡了两件换上,倒进床铺间,很快睡着。

这次他梦见许多零碎场面。入夜的码头里热气腾腾的大铁锅,水下的气泡和游鱼,游艇外的暴雨,从铁塔上飞下来的红色大鸟,在山中奔跑的鹿,鹿身上的花纹剥落,变成豹子,一样的眼睛。他逃到落雨的小巷子里,脚踩青石阶,路滑,他每一步都走得谨慎小心,巷子对面向他走来的人有一双乌黑的眼,可惜看的不是他。

他不想再看了,却抹不掉那团黑色。

乌黑越擦越浓,把梦境覆盖掉。周遭黑透了,没有月亮。

陆定昊睁开眼,还是黑的。他不知自己醒了没有,却已经把梦见的都忘掉了。

他坐起身,看见床头水杯,拿起来喝,眼睛依旧很干。

陆定昊爬起来开门。客厅里的光透过来,他遮住酸痛的眼,听见尤长靖温柔声线:“你醒啦?”

陆定昊咳嗽一声,吸吸鼻子。

“我饿了。”

半小时后,陆定昊心安理得地坐在餐桌边吃尤长靖煮的面,把发生过的事当下饭余料讲了一遍。

他讲的时候就像讲别人的八卦,三分讥讽两分嘲。尤长靖和林彦俊听完了,面对面交换个眼神,都有些犹豫。

还是尤长靖先开口:

“你确定没有误会吗?那个女主演说那部电影选中你,是因为你长得像Jeffrey的初恋,但没人见过他那个初恋吧?还有,你进组不是林超泽安排的吗?”

陆定昊唇边扬起一点,摇着头往面里加醋:“这个我心里明白的。进组靠的是林超泽的钱,之后就是沾了人家的光嘛。说起来当初就应该注意到的,我拍戏的时候……”

他挑起面,想到那时场景,没再说下去,继续吃面。

林彦俊盯着他的面碗看,问:“你决定好分手了?”

陆定昊点点头。面汤暖热,他眼镜上蒙了层雾气,看不清眼色。

“其实……他也可能只是因为这个注意到你,并不是一直把你当替身的。”尤长靖慢吞吞地讲:“你跟他相处这么久,他喜欢的,应该是你这个人吧。”

陆定昊放下筷子,看着碗底剩下汤汁里飘着的几颗青绿葱花。

他咽下面条,打了个嗝。

“太奇怪了呀。”

陆定昊拿起一边的果汁,喝了一口,整张脸都皱起来:“怎么这么酸的?”

“我去给你换。”尤长靖起身,倒了杯苏打水回来给他,又问:“什么奇怪?”

陆定昊漱过口,才接着说:“都很奇怪。被他看着很奇怪,跟他过日子很奇怪,每一天都很奇怪。”

尤长靖眼中盈盈,似乎明白了。

陆定昊看碗里剩下的汤汁,又端起来,把那一点底喝掉了。

尤长靖一动,问:“够吃么?要不要再来一点。”

林彦俊挑眉:“还吃?他已经吃三碗了,明天还要拍戏,不怕肿的?”

“就一顿面嘛。再说陆定昊底子好,怕什么啦。”

陆定昊忍不住笑了:“饱啦,不吃了。”

想想,伸个懒腰:“我去泡一下我的参片。”

尤长靖站起来:“我这里有刚从家里带回来的,你等一下。”

尤长靖起身去厨房,留下林彦俊和陆定昊两个人在桌上。陆定昊喝了口苏打水,目光移向窗外。

“我明天会问林超泽宿舍的事,不会呆太久的。”陆定昊轻声说:“不好意思,打扰你们了。”

林彦俊没有反唇,身体向后一靠:“不用急。我们这里地方够大,住多久都没问题。”

陆定昊笑一声:“你不要忽然这么有人性,我都不习惯了。”

“你这次的做法我还蛮欣赏的。”林彦俊没在意,接着讲:“够决断,很帅气。”

陆定昊扁扁嘴:“我一直很帅的呀,你问尤长靖就知道。”

“而且,你现在离董家远一点也好。”

陆定昊一怔,回头时尤长靖已经端着杯子放到他面前。林彦俊没有把刚刚那句话说完的意思,陆定昊眨眨眼,也不想再问了。

陆定昊看着杯中的白色参片,凝了会神,弯了唇。

“其实,这样也蛮好的。”

对面两个人都专注听他说话,而他好像只是在跟自己说:

“这几个月,我每天都像在做梦,很怕哪一天梦醒了。现在让我回到现实里,一下子轻松了,真的蛮好的。”

桌边沉默很久,尤长靖和林彦俊彼此看一眼,尤长靖坐到他身边,笑着环住他肩膀。

“好啦,我看你这半年气质都成熟很多诶,以后戏路会更宽的。”

林彦俊递个抱枕给他:“明早起来,换一副新的美瞳,开始新的一天。”

陆定昊白眼一翻,在尤长靖的笑声里把抱枕砸了过去。


五月来时,陆定昊彻底开始了与董又霖无关的生活。

董又霖不是没试图找过他。刚搬出来之后的一周,那人的电话隔三差五打来,信息灌到满。陆定昊看也不看一眼,干脆全都屏蔽掉。他一早跟林超泽说好,坚决不见董又霖一面,并不解释理由。林超泽见尤长靖站在他这边,也没有多说。至于后来董又霖有没有找到公司来,陆定昊权当不晓得。

他这段时间日程本来就满,分手之后又跟助理商量着接了三档综艺,做稳空中飞人,几乎每天睡在路上。陆定昊没有回旧宿舍,许是怕董又霖找到那里,就一直借住在尤长靖和林彦俊家。他每个月也只回去三四次,当个物料补给站。尤长靖怕他累过头,经常给他塞补品,劝他不要太拼了。

陆定昊倒没觉得累,反而每天都精神奕奕,上山下海活力十足。晚上看书都觉得越来越流畅,身体头脑仿佛都开了加速器。助理一开始还担心他是伤心过度,后来看他状态确实不错,也安下心来,在陆定昊的强烈要求下给他找了几个表演老师,每天打着呵欠陪他上夜课。

就这样马不停蹄地狂奔过两个月,到了大导新片建组的日期。

陆定昊几乎忘了董又霖最后一次试图联系自己是什么时候,他好像在机场看到过某个戴着口罩的人和粉丝站在一起,怀里捧着向日葵,又好像在下班时看到过停车场里熟悉的红色豪车,听见狗叫的声音。他近视得厉害,美瞳又自带滤镜,不想看见的都当没看见。渐渐地,就真的再也看不见了。

进组那天陆定昊照例在行李中放满面膜补品,想了想,又塞上几本书。

尤长靖像原来一起住宿舍一样咬着苹果来帮他打包,看见他带的书,咂舌道:“你现在这么文艺的么?”

“都是跟这片子类似的故事。睡前点上台灯翻一翻,给自己加戏嘛。”

陆定昊嘴上轻松,尤长靖却看出几本书上的折痕,笑了:“我觉得你这部会红诶。”

陆定昊眼角一挑:“不要乱讲,我一直很红。”

建组会上陆定昊又见大导,站起来打招呼。大导看他一会儿,笑着问:“不比树杈了?”

陆定昊咧咧嘴:“不比啦。您看我是不是又成熟了?”

大导毫不客气地撇嘴:“你什么时候把眼睛里那花里胡哨的东西摘了,什么时候再跟我说这话吧。”

陆定昊委屈地垂了唇角。

这次拍戏,陆定昊的确比往常都投入,几乎没往外打一个电话,每天抱着剧本时而念念有词,时而看海发呆。这次他是男二,戏份比上次多且难,他心态也很不一样。好像总嫌不够,不管练多少次,心里总有个小小声音提示他,不够用的。

他这样逼自己,每次拍过后仍要缠着大导再拍一条试试看。大导多半听他的,烦了的时候就让他一边歇着别浪费带子,但看脸上表情,总归是满意的。

这样一场场轧过去,转眼档期就走到末尾。这天陆定昊照例起早,去海边练台词。到了地方看到大导坐在摇椅上,好像睡着。

陆定昊跑过去吓人一跳。大导骂了句脏话醒了,指着他说小崽子没良心。陆定昊哈哈大笑,问他天还没亮透来晒什么太阳。

大导狠狠瞪他,点了根烟,才沉声问:“你跟董家少爷是怎么回事?”

陆定昊听到那姓氏,心头照旧一跳,左右看一眼,只有海鸟没有人,反自嘲地笑了:

“您怎么也爱听八卦?我跟人家少爷能有什么事?”

“我没听过你们的八卦。”大导看他一眼:“小董不会放这种八卦流出来。”

陆定昊一愣,很快明白过来,嘴边动动:“您还管这种事情的呀。”

“我也没想帮他说话。这种事,你情我愿。合不合适,我说了不算。”大导点点烟灰:“但你俩的事是从我组里起的,小董我看着长大,说一句也不算什么。”

陆定昊坐到大导膝边沙滩上,海边是涂灰的蓝色,风不大,把凉透的海味吹上来,让他想起码头上的工蚁。

“小董跟那些少爷不一样,你该知道。”大导狠狠抽烟:“说起来你们俩很像。看着什么都不在乎,其实比谁都要强。”

“导演。”陆定昊叫了一声:“您24岁的时候买房子了嘛?”

大导怔住,半晌冷哼:“我那会儿还在乡下干活儿,哪有功夫想房子。”

陆定昊看着海面上的水鸟,笑一笑:“我的梦想就是在家乡买个大房子,让我父母有个好地方住,可以的话,多陪陪他们。”

他扭头,靠上大导的膝盖:“就像这样子。”

大导沉默片刻,扔掉手里的烟,又点了一根。

“你今年多大?”

“不是今年,是今天。”陆定昊眼里映出远处冒出大半橙光的小太阳:

“我今天24岁了。”

生日在片场过,注定要造作一番。剧组策划早就准备好活动和宣传,散戏之后一群人热热闹闹切蛋糕喝香槟,就当加餐。陆定昊也拍了各种合影发SNS,一条一条耐心回复朋友发来的祝福。公共平台,每个字都是台词。他需要演,这么多人陪他演,合该感谢。

陆定昊的信箱里也挤满粉丝来信,他在爆炸的信息流中还是能一眼看到那人发来的信息。这是他唯一没有屏蔽董又霖的地方。所有人能看见,一点风吹草动都扎眼,他宁愿人工屏蔽,有痕迹才是了无痕迹。

这次那人只发来简简单单的四个字:生日快乐。

陆定昊到午夜才点开那条信息,回了两个字:谢谢。

三天后他杀青,组里这回准备的太阳花,一样明晃晃耀眼颜色。陆定昊也照例拔一朵插到大导头上,问:“这次有没有书看?”

大导嫌弃地任他拍照,拿了个纸包给他。

陆定昊接过来,大大方方给了个拥抱。

他出组后的机票直接买回S市,东西给了助理先带回L城。陆定昊坐在飞机上,听见目的地的名字,忽然有些困。

他这几年很少回家,别人的节假日是他的工作日,家人跟他都快习惯了。

陆定昊在飞机上睡到落地,醒来时已经入夜。

他披着星辰戴着口罩走进机场大厅,私人行程没有通告,就没有接机的粉丝。他买了杯乌龙茶,发现没人认出来,干脆坐地铁回家。过了几站后,耳边渐渐都是S城方言,听得舒畅。

到站时已经近午夜,陆定昊边给妈妈打电话,边走进熟悉的小巷子。头顶路灯昏昏,夏日的蚊虫盘旋,在他脚下落一层尘埃似的影子。他一步步踩过去,青石街面早换成红砖地,脚下很平。

陆定昊听见楼道口妈妈喊他名字,忙应了一声,冲进人怀里。

楼道里是感应灯,陆定昊一路给妈妈讲笑话,两个人压低了笑声,进家门之前一路都明亮。

家里还是印象中模样,只是东西堆得似乎又满了一点。爸爸不在家,陆妈妈让陆定昊坐一会儿,自己进了厨房。陆定昊一边让她不要忙,一边在家里四处看,问妈妈空调是不是该换了。陆妈妈有一句没一句的答应着,两个人的嘴都没停下来过,只是说的好像两不搭。

陆定昊把背包里的文件拿出来,放到自己卧室的抽屉里。他很久没回来,房间也没有被浪费,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。他看见角落里摞成小山似的牛奶箱子,忍不住笑了,喊了声妈。

陆妈妈听见,从厨房赶过来,陆定昊指着牛奶箱子问:“你又从哪里搞了这么多我做广告的牛奶呀?这种包装不是已经停产了嘛?再说,我那时候也不好看的。”

陆妈妈边擦手边瞪他,说他胡说,阿拉囝囝老好看的。又想起来似的跟陆定昊讲,这是上次他朋友来家里做客时送的,还特意叮嘱了不要告诉他。

陆定昊愣了好半天,差不多知道了,但还是问:“什么时候的事情?”

“就过年那几天。你那个朋友老阔气了,还送了你爸爸一只手表,你爸爸收起来了,舍不得戴的。”陆妈妈讲了两句,看陆定昊脸色,停下来问:“说是姓董,是你朋友吧?”

陆定昊忙笑着点点头:“嗯,蛮好的朋友。”

陆妈妈这才笑起来,说出门在外就要多交朋友。又说那人说自己也住在S市,有机会可以喊人过来吃顿饭。

陆定昊看牛奶箱上自己的照片,很久,好像听不到妈妈说话。

那是他十六岁时拍的第一支广告,刚学会如何笑得好看。从那以后,陆定昊一直这样笑着,别人对这笑容百般评价,说像初恋,说阳光,说营业,说假,说千篇一律,说很喜欢。

陆定昊张张嘴,听见陆妈妈在客厅里喊他。

他走出去,陆妈妈从厨房里端了一只白碗出来,喊他吃一点。辰光太晚不好吃太多,酒酿养胃,吃了睡得香。

陆定昊坐在餐桌前,看碗底清浅的糯米白,闻到某个深夜里的甜味。离他并不很远,像是昨天发生的事。

这些日子他眼里一直很干,三个月了。他想是用眼过度,白天做事夜里看书,是蛮辛苦的。

可现在眼前被碗里的香气蒸着,竟有些湿意。仿佛大旱之后,天上终于见黑色。云积成塔,让人知道什么要来。

陆妈妈看他红透的眼眶,放轻了声音,问:“怎么啦,昊昊?”

陆定昊说声没事,拿起汤匙,又放下去。

24岁的陆定昊推开白瓷碗,总算哭出声来。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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