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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杰芙]娱乐之家(11-end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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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1

陆定昊坐进熟悉的红色豪车,后窗上还贴着一年多前见过的小猪贴纸。董又霖对喜欢的东西一贯长情,他见识过的。

陆定昊怕人拍,习惯性坐后座,董又霖没说什么。之前为了避嫌,他很少搭董又霖的车子,现在倒是无嫌可避。陆定昊看车上的纸巾盒,想到刚刚地上的血,狼藉无章,却总觉得背后隐约有序。

他想了想,问:“怎么会来这边?”

董又霖啊了一声,连忙取出手机点开一个程式看,懊丧似的捂了额头,回头看陆定昊:

“不好意思,我其实在这边送客人。刚刚程式忘关掉了,有新订单。你介意我先去接一个人么?”

陆定昊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:“你开顺风车?”

董又霖点点头,一脸抱歉:“其实蛮近的。你急么?”

“……没事的。”陆定昊动动嘴唇:“你先接人吧。”

董又霖松了口气,边发动车子边给那边打电话确认地点。陆定昊听他认真语气,跟原先在电话里跟人谈大项目时一般,严谨的沉稳。

董又霖挂了电话,陆定昊才轻声问:“你做多久了呀?”

“我在S市的时候就开过。那时候春假回家没事做,我蛮喜欢开车的,就出门赚点外快。”董又霖看看后视镜,笑容像是害羞:“我好像还满擅长的,收到的评价都很高,还拿到过程式公司给的奖章。”

陆定昊知道那种奖章,廉价的铅制,图样有上世纪工厂风的土味。他以前坐顺风车时见到过,司机说要做满三千单才能拿到,那时他还和中年司机感慨过生活不易,这三千单里不知要受多少气。而董又霖却讲得轻快,当做骄傲似的,并没有觉得辛苦。

“你这样开一辈子,也赚不来你这一辆车子的钱啊。”陆定昊低下头,看自己掌心刚刚攥出的湿。

“车子是别人给的,事情却是要自己做的。”董又霖停在红灯前,拿车上备的薄荷糖给陆定昊:“钱多钱少都是过日子,我只是想有事做。”

陆定昊接过糖果,想起某一次关于糖果和酒酿哪个贵的辩论,如今想想,好像的确不必分贵贱。

对一些人来说,只要心里欢喜,都是一样的甜。

“说起来,我第一次投资就是开顺风车做成的。”董又霖看后视镜里吃糖的陆定昊,笑道:“我跟客人聊天,听说他在创业,想法蛮不错的,就留了名片。后来去他公司看过,入了股。他的公司现在已经上市了,我还赚蛮多的。”

陆定昊忍不住笑:“那是他运气好。你买支绩优股不也一样?”

“还是要看人的。”董又霖摸摸头:“我比较喜欢跟人聊天,不是很信已经有的数据。”

陆定昊看行车记录仪镜头里沿街划过的玻璃幕墙,高大耀眼,董又霖开车很稳,不松懈的熟练。陆定昊知道董又霖以前玩过赛车,家中还有车子模型,这人的确心口如一,喜欢什么,就去做了。F1赛道也好,城市街道也好,态度都是一般。

他总在不经意时捕捉到这人身上讨他喜欢的地方,又要提醒自己,那些都与自己无关。

他已经做过一个决定,自知对谁都是最好,就不会回头了。

陆定昊把心压下去,只当对方是酒桌上的商业伙伴,才讲下去:

“我前两天见过你那个F国新东方回来的弟弟了。你们家怎么回事?把娱乐当搞笑做?钱多不怕赔是吧?”

董又霖扑哧一声笑了:“不是你想的那样子。”

想了想,似乎又紧张起来:“他……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吧?”

陆定昊扁嘴,心说你那个弟弟整个人都挺奇妙的,车子却刚好到地方。他堪堪住嘴,前座有人上车。他拉紧口罩,靠到一边去。

董又霖确认了身份,提醒人系好安全带,又指指后座,说自己带了一个朋友。上车的黑衣男人表示没什么问题,只是一路表情微妙,过好久才忍不住说:“你这车……不错啊。”

陆定昊几乎要忍不住笑,董又霖习惯了似的,咧咧嘴唇跟人聊起来。陆定昊听他们聊天,董又霖是有问必答,乘客也渐渐放松下来,确定这不是个会赶客下车的富二代,话匣子逐渐打开,有许多对开豪车的人的好奇。

陆定昊听得兴趣缺缺,忽然听见乘客问:“你谈朋友了么?”

陆定昊胸口一响,装作专心看风景的样子,当没听到,耳朵却忍不住听得更仔细些。

董又霖像有片刻沉吟,才答:“还……没有。”

乘客哦一声,多看了董又霖两眼,又说:“你长得这么好,又有钱,很多人追吧?”

董又霖诚恳摇头:“没有,我不大会讲话,跟我在一起……可能很闷吧。”

那人语气里有些自责似的,陆定昊舌尖抵着薄荷糖,脖子尬姿势尬到僵。

乘客收到短信,看了眼手机,脸垮下来,叹了口气:“不谈也好。”

董又霖一愣,问:“怎么说?”

乘客捏捏眉头:“谈朋友还是要好好找,找个可靠的,不要找太作的。”

董又霖几乎立刻看向后视镜。陆定昊戴着口罩都能感受到那人投来的目光,不由愣住,隔着墨镜和镜中人对视上。

“这个没办法啊。”董又霖咳嗽一声,转开目光:“找到了就没办法了。”

“反正太作的不好。”乘客又叹气:“三天两头闹分手,有时候根本不知道为什么,还不听你解释。”

董又霖的视线又打过来,陆定昊被看得莫名有了些火气,隔着墨镜在后视镜里瞪他。

董又霖迅速转眼,乖乖开车:“总会有个理由吧。”

乘客似乎受了很多苦,已经进入自己的世界,喃喃着:“理由?想跟你分手什么理由找不到?戏瘾来了看风就是雨。唉,太苦了,我到底为什么要跟狮子座谈恋爱,霸道,任性,脾气还大……”

陆定昊听乘客念念,镜子里董又霖用拳头抵住唇角,他胸口的火气就一点点堆到嘴边,终于忍不住开嗓:

“是你自己不会谈恋爱吧?”

乘客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声音从哪里来,回头看他,震慑于他的气势,一时没敢讲话。

陆定昊字字生锋:“好好的人家为什么跟你分手?你自己都不会反省一下的吗?你觉得是小事情,背后说不定就藏着大事情。明明是自己不够用心,为什么要全都推到别人身上?还有,狮子座招你惹你了?我们大狮子自信阳光正能量,戏多是因为会演,你不喜欢就别耽误人家呀。”

他脸上罩得严实,不怕人认出来,干脆不吐不快。乘客被他一轮连珠炮怼得说不出话,瞠目结舌许久。董又霖在路边停车,拉上手刹,呃了一声。

“不好意思,你的地方到了。”

乘客悻悻下车,头也不回。董又霖看男人离开的背影,苦笑道:“这次怕是要有差评了。”

陆定昊气还没消透,想道歉又撑着嘴硬,问:“你之前从来没有拿过差评么?”

董又霖认真想了想:“有一次。”

又摇摇头,笑道:“没关系的。你要去公司是不是?我设置一下导航。”

车子重新上路,这次没人再讲话。董又霖一路都开得很慢,慢到陆定昊怀疑他是否故意,却坚持一言不发,直到自家公司大楼出现在视野中。

董又霖开进停车场,在角落里泊车,看四周无人,才对陆定昊说:“到了。”

声音很轻,口气有些遗憾似的。

陆定昊说声谢谢,下了车,走出两步,又回头。

董又霖的车子还没有动,陆定昊刚走到车边,车窗就摇了下来。

“有什么东西落下了么?”

董又霖眼里亮亮,陆定昊隔着黑都觉得耀眼,脑中涌出许多前情后果,交叠着酿成今日。都算是陈年,必须作罢。

但有一个问题,他确实没有听董又霖亲口答过。

“你刚刚说,找到作的也没办法是什么意思?”陆定昊微微抬起下巴:“你谈过作的?”

董又霖像是陷入呆滞,好久,才抿了抿唇,看着他说:

“我只谈过一次恋爱。”

董又霖眨眨眼,语气试探:“我觉得……也没有很作吧。”

陆定昊在原地站了三秒,猛然回身,连再见也来不及讲。

他匆匆走楼梯上楼,一口气爬了七层,气喘吁吁,心跳如鼓。玻璃上映出他狼狈模样,额上一层薄汗,像是逃难,脚步都仓皇。

陆定昊喘了几口气,才推开楼梯间的门。办公区灯光明亮,打他一头一脸的白,他稍稍镇静下来,当着满脸惊讶的工作人员的面去林超泽的办公室。

林超泽找他来是修改新的常驻综艺的合同条款。他做事负责,每次改合同都要求艺人必须在场。陆定昊进门时制作方已经在和林超泽讲话,他示意双方继续,自己灌下一大杯水。

会议开了一个小时,大多在讨论细节。陆定昊全神贯注,把刚刚董又霖的脸从脑中挤出去,灌满一条条甲方乙方的权利义务,结束时精神饱满。制作人看他状态,也很满意,约定好现场见。

等人都散了,林超泽才笑着揶揄他:“怎么?跟Jeffrey和好了,打起精神赚钱养家啊?”

陆定昊一愣,语气冰冷:“谁在背后嚼舌根?我工作状态什么时候不好了?”

助理啊了一声:“你不是坐他的车……”

陆定昊一个白眼剜心挫骨:“路上遇见的,分手之后还不能做朋友了?”

会议室里沉默片刻,林超泽才说:“没事,我就随便问问,你看得开就好。Jeffrey最近怎么样?”

“人家自己有事做。”陆定昊扁扁唇,并不打算把那人开玛莎拉蒂拉顺风车的事迹宣扬出去:“倒是你那边,新的总裁合作得怎么样?”

林超泽往椅子上一瘫,长叹一声:“你放过我吧。据说那位小董公子在公司大会上做了个电视美食争霸赛的提案,亲手做的PPT那叫一个精彩……不过确实,挺努力的。”

说完,又探起身,问陆定昊:“你要不要帮我打听一下Jeffrey那边的口风?他如果想重新起家,我这里有几个项目可以协作。”

陆定昊盯着合同封皮,眼睑垂下一半。

“其实照我看,Jeffrey比较适合自己创业。”林超泽接过助理拿来的茶,润了润嗓子:“董家在L城放的这条线说好也不好。背景是够硬的,但牵系太多,阻力也大。”

陆定昊想起之前董家另一脉子弟出事,直接害得董又霖这边链条断掉的事。那时他们还在同一屋檐下,只是他从不过问董又霖的公事。明明是伴侣,董又霖的事他却要靠听说。

“Jeffrey想法很多,有经营天赋,行动力也很强,想到就做。你看他们公司的报表就知道,传统的大型项目只能算是平稳运行,反而是Jeffrey自己提出来的几个小型项目,都是爆款,很多公司拿去学。”

林超泽一边分析,一边把茶杯推给陆定昊:“你发什么呆?”

陆定昊把茶杯推开,平静抬头:“你跟我讲这些干嘛?想让我当说客?”

“都是为了繁荣城市经济嘛,而且我看Jeffrey也不是没那个心思。”林超泽弯弯眼角:“再说,你跟他是朋友,不想他好么?”

陆定昊看林超泽一会儿,又垂下眼:

“他好不好,跟我没什么关系的。”

林超泽也不再多说,喊人收工。陆定昊拿了合同,说要去档案室看看,放助理先回家。

公司的档案室占了两层地下空间,陆定昊还没出道以前,常在这里拿师兄师姐的带子回去看,学人家如何在镜头前做表情姿势,捡梗练梗,每一个角度都磨很多遍。出道后通告铺天盖地的来,他们这行是做得越多来活越多,生怕有一天没活做,也就没太多时间来档案室。但他还一直留着钥匙。陆定昊想,自己说不定是个怀旧的人。

他在一层层架子上把写了自己名字的带子都挑出来,甚至还有自己拍的第一支广告,有些被借走,可能是来了新的师弟师妹,代代相传的好学。陆定昊抱着一座小山去阅览室,忽然有些成就感。

原来这些年,他辛苦过这么多,留下过这么多,只是不知道有多少被记住。

他在阅览室呆到深夜。一卷带子三小时,他时而快放时而暂停,看自己曾经狼狈过欢笑过嚎啕过的脸,早年不堪入目的妆发服饰,因为紧张过于夸张生涩的表演,一点点磨砺出圆润模样,越来越鲜明的虎牙和白眼,从未离开的美瞳,舞台变大变亮变华丽,欢呼声更响了,镜中人的肩膀也更宽更舒展。

陆定昊看到眼胀发酸,看时间已经半夜三点,他头顶的大楼里还有彻夜加班的人。他翻翻身边的带子,拿出近期的一卷,是他今年跨年录的晚会。

镜头滑过绚烂火光中一个个主持人的脸,他看到自己耳上星似的银环,笑容用力的明媚,画面很刺眼。

陆定昊想起来,有人在这一夜给他发过一条语音讯息,很短,很吵,但那人的声音很清楚,很认真。

董又霖说,陆定昊,我喜欢你。

那时他劝自己,在梦里就可以把一切当真。如今梦醒了,陆定昊自问,还可以当真么?

陆定昊坐在黑暗里,看嘈杂的屏幕上满面油彩声嘶力竭的人。他们站在舞台上为人造梦,一生使命是让人信以为真。陆定昊努力做了这么久,这次或许可以为自己造一个梦。

他按下暂停,掏出手机,拨通一个很久没有点开过的号码。

那人睡眠质量一直不错,睡着时如果躺得太平,偶尔会打细细的鼾。陆定昊想着这些,听见那边一声喂,声音清醒紧张,像是从来没有睡着过。

陆定昊有些想笑,忍住了,问:“还没睡呀?”

“睡了……啊,不是,还没有。”

陆定昊把脚放到沙发上,一手翻开身边的老杂志,嗯了一声,没有讲话。

“有什么事么?”那人小心地问。

“没什么事,想给你打个电话。”陆定昊看着老杂志上的旧星闻,大浪淘沙,一个两个火过半边天,现在都已经没了姓名。

董又霖哦了一声,乖乖地沉默了一会儿,又说:“你在做什么?”

“在复习。”陆定昊翻过一页,说:“有些事情问你。”

“好,你问什么我都会答的。”

董又霖听起来就像接受面试的毕业生,陆定昊唇角忍不住动,跟眼前广告上少年的唇边弧度重合。

陆定昊问:“你之前为什么要从家里搬出来?”

那边沉默半晌,才传来带了笑意的声音:“你好聪明,很会问问题。”

“现在是我问你。”陆定昊在那人看不见处皱眉:“你答就好了呀。”

“我想有一个自己的家。”

陆定昊的手停下,听见董又霖久别的温柔款款。

“我们家族很大。小时候我跟爷爷奶奶一起住,后来出国,住在叔叔伯伯那里。再后来回国,跟爸妈一起住。”

董又霖说话很舒服,陆定昊像听故事,蜷起脚趾。

“我们家里不管远近,都管爷爷叫爷爷,其实血缘关系也有亲疏,派系还蛮多的。我爸这边算是正统的一支。但我爸妈一早就决定了,不要我在家族做事。不管公司,也不分家产。”

“去年过年的时候,我爷爷宣布要选继承人,给每个孙子都分任务。我原本不想做的,但爷爷不许。我就选了L城这边的娱乐线,打算熬到期满就好了。”

陆定昊歪歪头,问:“那你原本要做什么?”

“我念金融的。如果不做这些,会去做投资,或者审计吧。”董又霖停一停,又说:“但我还蛮喜欢经营企业的。上学的时候我就跟同学组过商社,卖牛奶。”

陆定昊想,不只喜欢,还有天赋。

世上人只知道贫乏埋没天赋,却不知,有些人的天赋却是被富足掩盖的。因为水土丰厚,好像长出多好的树都是理所应当。太多人艳羡别人的水土,求而不得,就把别人的好归功于自己缺的部分。其实,好的是那粒种子。

这样的种子,无论在哪里都是可以参天的。

陆定昊清清嗓子,把哽住的部分劈开:“那你想过自己开公司么?”

董又霖沉默一会儿,才答:“可我是董家人。”

他的资产和他的人,都会是董家的。别人知道他是董家人,也未必敢拉他入局。被人拉去,很难保证不是别有用心。

“那如果,有一个无关的人要聘用你呢?”

陆定昊捏着手机,另一只手的指尖划过广告上少年的唇。

董又霖半天才答:“会有人愿意聘用我么?”

陆定昊动动眉梢:“你很贵呀?”

“不,我不贵的。”

那人急急辩解,陆定昊听得失笑。

“真的有人愿意聘用我么?”

董又霖问得小心,一字一句,像缎子上的绣金,轻巧仔细。

“很小的公司,跟你们董家扯不上关系,但老板不怕惹事。”陆定昊靠在沙发上,垂眼听着那边动静:“现在没有员工没有规划没有场地没有承诺,一切都要从零开始,唯一能保证的是芝麻糊喝到饱。你愿意来做事么?”

电话那边安静很久,陆定昊能听到呼吸声,不知是话筒哪边的潮汐,起落间有平静的汹涌。

“我愿意。”董又霖说:“什么时候签合同?”

陆定昊唇边婉婉:“这么着急呀?”

“有一点。”潮汐扑进那人的声音里:“我想你了。”

陆定昊停很久,才说:“明天给你消息。”

他挂了电话,没说再见,也没说晚安,放下手机,又按下播放键。

屏幕上烟花缭乱,谁在倒数,全世界欢庆新开始。人试图用仪式控制时间,却被推着步步向前。

不要停下来,陆定昊看着屏幕上戴着银环的男人,对他说,也不要回头看。

你需要的,永远只是新的开始。


陆定昊拿到支票的时候,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咒骂了一番大资本家的腐朽奢靡。他如果早知道当初派对上王家送的那辆游艇能卖到这个价钱,绝对会在买房子之前下手。说不定直接升级两百平大平层,他辛辛苦苦这么多年,赚到的不过半个游艇。

那艘船对陆定昊来说有某种意义,后来意义失去了,他也拖着没有卖掉,不知算不算不舍得。而现在意义又回来了,陆定昊反而觉得可以升升级。船卖掉了,比停在那里更有意义。

他跟董又霖约在城郊的咖啡馆包厢,说好是商务会谈,别的半句也不许提。董又霖到得比他早,陆定昊到了之后就交出支票,说是公司的启动资金。

董又霖看看支票,又抬眼看看他,张了张嘴,才问:“你做了什么?”

“你不要管了。反正不是偷来抢来的,我也没有被人包养。”陆定昊翻个白眼给他看:“嫌少也没有多的了,你要反悔呀?”

董又霖拼命摇头:“够用了,比我想象中多很多。”

他回头,从双肩包里拿出电脑和一个厚重的档案夹:“我做了企划和流程表,可以讨论一下。”

陆定昊端着咖啡,隐形眼镜背后的瞳孔一缩:“你也太能干了吧?我昨晚三点给你打的电话……”

董又霖害羞似的低低头:“对不起,我太兴奋了。”

陆定昊看那人垂下的眉眼,温润颜色流利线条,有一瞬间又被美色迷惑,反应过来,忙灌一口咖啡,咳嗽着要那人开始。

这场商务会谈开了足足四个小时,陆定昊从云里雾里听到高原山地,脑子都快缺氧。董又霖反倒很有耐心。陆定昊想起这人第一次教自己出海开船,也是这样子井井有条,好像一切都很简单,这人也相信所有人都会觉得这事很简单。

陆定昊心中塞塞,安慰自己是起步晚了,努力就好,不去跟天才选手比。反正这人再厉害,也是他的人。

董又霖讲到四分之三,想喊人进来添咖啡,看到陆定昊脸色,停下来问:“是不是累了?今天可以先到这里。这周我去办注册的事。你明天还有通告,是不是?”

陆定昊的确到了界限,下巴撑在桌子上点头:“你去搞就好了。以后也是,反正你办事我放心,需要我做什么我做什么就是了。”

董又霖看他一会儿,也把下巴撑到桌子上,笑出一对浅浅酒窝,眨着眼看他:“你这样算不算偷懒?”

“放屁,老子出的钱呀。”陆定昊瞪他一眼:“你能不能做?不能做我找别人——”

“不可以。”董又霖臂上一伸,一把勾住他在桌面上乱挥的手:“你已经有我了,不可以再找别人了。”

陆定昊愣住,手上传来熟悉的温软触感,禁不住失神。

董又霖盯着他看,眼里定定的,对视间有咖啡和油墨的味道。不知看了多久,那人忍不住似的,向前探了身子。

陆定昊唇上一温,还未回神。

“陆定昊,谢谢你。”

董又霖俯身在他头顶,看着他讲,眼中脉脉,不可说。

陆定昊啊了一声,来不及讲话,已经被那人揽进怀里。耳朵贴在他胸口上,听见分明快速的振翅声。

“你心跳好快啊。”陆定昊闷声说,声音很轻:“是不是咖啡喝太多啦?”

头顶有人笑出声来,揽着他的手臂更紧了些。

“不是的。”那人想想,又说:“可能是牛奶喝太多了吧。”

陆定昊脑中有模糊的线索若隐若现,又终于反应过来,咳嗽着推开身上人,搓掉脸上的红。

“说了是商务会议,不要动手动脚。”

被推开的董又霖仍看着他,黑色的火渐渐熄下去,两捧青花石上的落雨。

“我下次会注意的。”

陆定昊拧过脸,不再看下去。

公司在董又霖的一手推动下顺利启动。这次注册挂牌没有仪式,两个人在租来的写字间里切蛋糕烧菜当庆祝。地方是董又霖自己选的,陆定昊一直吐槽他租有厨房的办公空间私心太重,董又霖做了份PPT用图表详细解释办公区厨房的竞争优势,陆定昊这些日子被他灌输得看见幻灯和报告就像看见毛概教材,只好求饶认怂。

两个月后,陆定昊在异国拍综艺外景,收到董又霖的邮件,确认了他们的第一个项目合同。陆定昊半夜打电话过去,董又霖像等表扬的孩子似的,听得陆定昊忍不住笑,摆出老板派头来要他再接再厉。董又霖答应着,又确认一遍:“真的没有奖励么?”

陆定昊叹口气,问:“你想要什么奖励呀?”

“你能不能搬回来住?”董又霖问得小心,是蓄谋已久:“总在长靖那里,也不方便……”

“不能。”陆定昊一口回绝:“林彦俊让你讲的是吧?我下周回去会买好牛蛙送他的。”

董又霖无奈地笑:“是我自己。我……跟咚咚,都蛮想你的。”

那边传来咚咚的叫声,温情招数。可惜陆定昊身经百战,心如止水无情无义:“我们现在是工作关系,要保持距离。”

“那是要一直这样子么?”董又霖紧张起来:“如果为你工作就不能跟你在一起,那我就不——”

“董又霖,你敢讲出来试试看。”陆定昊沉下声音:“你要是真的为了谈恋爱放弃公司,我会看不起你。”

那人沉默半晌,才答:“我知道了。”

陆定昊看床头放的杯子,还挂着喝剩的奶白,心又一点一点松下去:

“我们慢慢来吧。”

他想了想,声音都翻得柔软:

“上一次,可能就是太快了。我对你,你对我,都还不够了解。一旦遇到事情,很快也就散了。”

董又霖不说话,陆定昊在床上躺吓了,拉着台灯的线,叫一声:

“Jeffrey。”

董又霖嗯了一声。

“如果我们重新在一起,我不想再跟你走散了。”

那边人静静的,许久,答:“好。”

陆定昊弯弯唇角,道了声晚安,拉灭台灯。

他在暗里合眼,徐徐入梦。

这一次,他好像再也不会害怕醒过来了。



12

秋天总是过得最快,转眼就是十二月,L城处处又挂起金色铃铛和红帽子。节日季一般也是陆定昊最忙碌的工作季,通告社交处处飞,化身成圣诞树林中勤恳的麋鹿军。

他虽然暗地里当了老板,艺人的工作却从未懈怠。这小半年来,董又霖的新公司已经成了城中的热门话题。陆定昊听过太多版本的猜测,有人说是董又霖自己就是老板,只不过对外放烟雾弹避嫌。有人说董又霖背后是华氏支持,这位在家族宅斗中败阵,干脆联合外部势力跟自家作对,全境看来也只有华氏有这个野心和本事。还有人说董又霖是跟蔡家少爷联手创业,城里的二代们不愿承荫,奋发图强,未来可期。

陆定昊听着那些猜测,白眼就没停过。他出资开公司的事连尤长靖和林超泽都瞒着,全然密不透风。他自己也很少去问收益,赚到的钱都在公司账户里放着。董又霖在这几个月里做成几个大项目,还招募了新员工,做了完善的部门和职能划分,俨然有向规模性企业发展的野心。

陆定昊也渐渐不再去公司,怕被员工看到。董又霖似乎也没有一直呆在公司,陆定昊有时给他打电话,对方只说在外面,陆定昊只当他出去谈事情,没有想太多。

反正董又霖会定期给他作报告,只是无奈之下,地点只有选在他公寓里。

陆定昊第一次回去董又霖的公寓,被咚咚扑上来从头舔到尾,还把牛奶洒了一身。他一脸哭相地叫我好可怜我明明是老板,对面董又霖却哈哈大笑前仰后合,全无求生欲。陆定昊那时只想扭头就走,回去拉尤长靖看肥皂剧,一起痛骂剧中渣男。

然后那晚他却留了整夜。回头想想,他只是带着一身奶渍去洗澡,董又霖送衣服进来,他裹着大号毛巾赤脚踩在瓷砖上,一屋子水汽蒙蒙,脑子也跟着泛湿。董又霖吻上来的时候他就无法拒绝,毛巾落了地,衣服也沾了水,体内体外都有暖潮,把人卷进去了。

在董又霖的床上醒过来时,陆定昊还是有些悔的,生怕董又霖醒来会问,我们这样算不算又在一起了。好在董先生一年下来成长迅速,只是做好独门番茄炒蛋,边吃早餐边给他作报告。

陆定昊觉得,这样很好,这样最好。他跟他一起工作生活,没人知道,也不需要别人知道。

圣诞节当天,陆定昊接到综艺邀约,去P城出外景。节目拍的是节日中的城市,分各个站点,P城由陆定昊和另外一个相熟的艺人一同负责。行程是十一月敲定的,在P城只呆两天。陆定昊跟董又霖打好招呼,董又霖答应着,又有些可惜似的。

陆定昊知道董又霖也安排了公司圣诞节放假,可能有些预备节目。但工作需求大于私人需求是两人的共识,也没有太多纠结。上飞机前,他还给偷偷钻进洗手间给董又霖打了个电话,对方手机关机。陆定昊挂了电话,心里好像有些预感。

飞机在清晨落地P城,陆定昊被晨光刺醒,同行的人喊他看日出。陆定昊看了一眼机窗外,才觉得好像这里看到的太阳也没有比L城的圆。太阳的使命是发光,而光与暖举世皆一统,是没有价签的。

陆定昊脖子上架着抱枕拖着包,前一秒还哈欠连天,进了廊桥立刻精神抖擞起来。机场里已经有接机的粉丝举着牌子在等,陆定昊打眼一看,心算一番,心满意足,挂起招牌笑容跟人打招呼。

他跟同行的艺人低声交谈,彼此攀比自家粉丝的牌子,抬头时一不小心看到粉丝队伍的最后排,瞟见那个反戴鸭舌帽半张脸被墨镜遮住的熟悉身影。

陆定昊愣住,那人还举起咖啡,隔着人群对他笑出牙齿。

陆定昊忍不住骂了一句:“不要命了哇。”

同行艺人听到,问:“怎么了?”

陆定昊连忙移开眼神,搓搓眼角:“没事,还没睡醒。”

同行艺人叹口气:“真羡慕你,睡眠质量真好。刚刚飞机上也就你从头睡到尾,你是不是从来不失眠啊?”

陆定昊努力屏蔽掉视野范围内的人影,晃了晃头:“我有一阵子失眠还蛮厉害的……怕自己做梦。”

同行艺人一怔:“噩梦太多?是不是压力问题?”

“不是。”陆定昊叹口气,跟着工作人员走出机场,迎面扑来P城的晨风,有一般城市里的尘与铁的味道,并非传说中的浪漫香氛。

他吸吸鼻子:“不是噩梦,就是怕梦太好了,自己不愿意醒。”

同行艺人啧了一声:“不愧是演过大导片子的演员。”

他们上了车,同行艺人还在回味着陆定昊的话,一脸若有所思。陆定昊掏出手机,看那人拍来的咖啡和机场标识,叹了口气,回他信息:

你这是要干嘛?

等了好久,那边回来四个字:我在追星。

陆定昊嘴角狠狠垂下去,用力打字:不许搞事情!

那边干脆发语音过来,说自己也是跟朋友一道过来,想看看他,不会打扰他的。

陆定昊这才放下心来,让他好好玩自己的。

过了一会儿,董又霖又发信息来,问他今晚有没有空出来,一点时间就好,他准备了圣诞礼物。

陆定昊撑住额头,心说自己每次都败在礼物之下,未免太没出息。然而董又霖的确进步非凡,如今知道先退后进,每次都是有计划地达成目标,也不知是谁教的。

陆定昊想很久,才答应他到时候收工就联系他。董又霖开心地发了几个尤长靖的表情包过来,陆定昊看着屏幕上笑出节奏感的多年好友,基本上知道董又霖的进步从何而来了。

他想起第一次跟董又霖在山中见面,拿不准这人是真呆假呆。后来董又霖一番操作,更让他摸不到头脑,水平忽高忽低,时而很懂,时而不懂似的,差点让他以为是情场高手。

陆定昊没有告诉董又霖,上个月底董岩磊找自己吃过一次饭,主要内容是求陆定昊放他哥回公司。

董岩磊言辞恳切,说这样下去全公司都得去睡桥洞。陆定昊送他几个白眼,让他自己抢的摊子自己收拾,董岩磊脸色变了几变,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,半晌,才讲出董又霖年轻时的一个惊人秘密。

陆定昊想到那个秘密,嘴角就忍不住上扬。这一年分分合合机缘交错,陆定昊终于看清这人骨肉。董又霖的天赋智商大约全都点在了事业树上,在恋爱方面全靠一张好脸和一派真心。而董又霖最早使过的那些伎俩,最大的可能性是受人唆使,可惜那些背后出主意的也都是半斤八两,一步步把人往沟里带。

他半躺在车上享受冬日暖阳,脑中浮现去年十二月里,董又霖在海上举着鱼照相的样子,心里都融化开来。

同行艺人忽然一拍大腿:“我想明白了。”

陆定昊吓一跳,回头看他:“你明白什么了?”

“美梦比噩梦更可怕。”同行艺人一脸深沉:“噩梦醒过来,发现自己活得好好的,怎么着也是逃过一劫。美梦醒过来,发现自己惨兮兮的,那谁开心得了啊。”

陆定昊眨眨眼,笑了:“你不知道美梦可以成真嘛?”

同行艺人又噎住,瞪眼问:“怎么成真?”

陆定昊拍拍他的肩,一副哥哥样子:“蛮简单的。不要一直做梦,醒了就该干嘛干嘛,梦里有什么就去做什么,就好了呀。”

同行艺人深思半晌,说:“我做过最好的梦是娶了三百六十五个老婆,每个都身怀绝技,其中还有嫦娥。”

陆定昊沉默片刻,问:“你要不要褪黑素?我有一个朋友脑子不太好,把褪黑素当美白丸买了一堆,可以送给你帮你做梦。”

两人一路讨论各种助眠产品的功效,很快到了酒店。工作人员匆匆安置,就开始做服化。他们要在入夜之前做完日间采访,晚上还要拍集市和灯展,行程很满。陆定昊只在化妆时小眠片刻,就投身紧张战斗,一整天连水都喝不上,更没空看手机。

入夜时,摄制组去了知名的C大街拍灯景。圣诞夜里,路上当地人很少,大多是游客。陆定昊被跟拍导演带着从F大道往C大街跑的时候,看到小巷深处的流浪汉蜷缩在角落。P城流浪汉很多,他一早听说过。只是两边都是繁华霓虹,衬得小巷里的暗色更戏剧化了。

跟拍导演催得厉害,陆定昊只好赶紧转场。热闹街道上灯市如昼,陆定昊和同行艺人背熟了稿子作介绍,又做了几组采访,把戏点凑足,才看看在临近午夜时收工。

这一天兵荒马乱,人都疲倦。陆定昊终于拿到手机,看到几个未接来电,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。他对助理使个眼色,拉人到角落里,说要请个假,晚些时候自己回酒店。

助理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,仍担心他在异乡语言不通,不放心他一个人等。直到看见街对面举着两个杯子的黑色毛线帽,才点点头,说会去跟节目组打招呼。

他们的酒店离C大街很近,也有些工作人员想在收工之后自己游玩,便没把陆定昊请假的事看得太严重。陆定昊见人都走远了,才走到街边的橱窗,看窗内的糖果,很专心似的。

身后传来脚步声,一个大号纸杯递到他面前,热香扑鼻。

“喝一点,暖暖身子。”董又霖的眼映在橱窗上,像小熊玩偶脸上的纽扣。

陆定昊笑出牙齿,接了过来,喝下一口,整张脸又皱成一团。

“这什么呀?”陆定昊吐吐舌头:“整我是吧?”

董又霖笑,酒窝在盛满金黄灯光,整个人都显得暖:“是蛋酒。这边的Holiday Special,还蛮有营养的。”

陆定昊看到他笑,知道这人有一半是故意。董又霖学坏了,又或是学好了,陆定昊想,对他来说都蛮好的。

“要不要往那边走走?”董又霖自己喝得气定神闲,问:“这边人蛮多的。”

陆定昊看一眼橱窗,说等一下,拉人进了店里。

五分钟后,陆定昊怀里抱了一个偌大的姜饼房子,走出门来。

董又霖眉目含笑,纵容似的:“你要不要这么喜欢大房子啊?”

陆定昊下巴一抬:“老子的房子已经买好了。你现在乖乖帮我赚钱,以后花咱们的钱买个大的。”

董又霖端着纸杯,呛了一下。

陆定昊意识到什么,咳嗽一声,往前快走了两步。

董又霖很快跟上来,看着他,眼里盛满温柔灯色。

陆定昊凭着记忆,又走进刚才经过的小巷。光暗下去,董又霖不知他要做什么,看见尽头处有人,微微侧身,挡到他身前。

陆定昊推他一把,把姜饼屋放到流浪汉身前,说了声英文的圣诞快乐。

流浪汉从破烂羊毡中抬起头来,眼睛过亮,不知疯狂还是愤怒。陆定昊吓了一跳,但见那人没攻击动作,又咬咬嘴唇,把手里的蛋酒递过去。

流浪汉动作缓慢地接过来,眼睛依旧亮得可怕,又咧开嘴笑了,举杯对他说干杯。

董又霖也对他举举杯,牵着陆定昊离开了。

“你把我送你的礼物给他了诶。”两人走回亮处,董又霖低声说:“我是不是应该难过?”

“人家是没有家,你送杯酒罢了,怎么那么小气的呀。”陆定昊剜他一眼,一手揣进他口袋,一手拿过他举着的蛋酒,凑到嘴边喝了一口,又是龇牙咧嘴。

“真是太难喝了,以后不要买了。”

董又霖盯着他看一会儿,笑着点点头:“好。”

他们走到河边,沿着河道走,人都少了许多。陆定昊看见他们身前被路灯拉长的影子,两个紧挨在一起,溶溶落落,分不清白。

他抬起头,看见远处铁塔的轮廓,忍不住笑起来:“竟然走到这里了。”

董又霖也看着铁塔,口袋里攥着他的手握紧了。

陆定昊知道他紧张什么,笑容不改,问:“电影上映那段时间,尤长靖一直追着我问,最后那个男孩子到底被找到了没有。”

董又霖低下头:“你怎么答的?”

“我不晓得呀。”陆定昊笑出声,往他身上靠了靠,肩膀叠着肩膀往前走:“别人的故事太难了,我看不明白。我自己的故事倒是晓得的。”

董又霖愣了片刻,抬头看他。

“我是被找到了,对吧?”陆定昊眯眯眼,扭头给董又霖一个露出小白牙的招牌笑容。

董又霖停下脚步,脸上惊讶又泛起红来,半晌,靠了一声。

陆定昊哈哈大笑,捂着肚子,往前跑了两步。

“谁告诉你的?董岩磊是不是?他还说什么了?”董又霖追上来问,耳垂都飘了红:“你不要信他的话……”

“信他信你都是一样的。”陆定昊叹气摇头,笑意不收:“全是屁话。”

“不一样的。我讲的都是真的。”董又霖正经脸色,按住他的手臂,盯着他看。

陆定昊压压唇角:“那你讲来听听呀。”

董又霖张张嘴,又舔舔嘴唇,才慢慢开口:“我十六岁的时候……”

“欢喜一个牛奶盒上的小哥哥,是吧?”

陆定昊眨着眼睛,这次眼睛里是亮亮堂堂的本色,透明的清澈。

董又霖憋到眉梢都成了粉色,才吐出一句:“我比你大。”

陆定昊又爆笑出声,被董又霖狠狠捂住嘴。

“不许笑了。”男人窘得厉害,又拿他毫无办法,手上都不敢用力气:“没那么好笑的。”

陆定昊配合地点点头,董又霖松开手,他还死死咬着嘴唇。

“我本来是把牛奶盒剪成卡片,藏在床底下。”董又霖揉了揉脖子,带着陆定昊继续往前走:“是磊子来我这里玩的时候,非要把我的床当什么防空洞——他家里一直住在北方,玩的游戏也跟我小时候不一样——总之,他翻出来之后,就被我妈发现了。”

陆定昊揉着酸痛的脸,问:“那也没什么奇怪的吧?一张小卡片而已。”

“不是一张。”董又霖又摸了摸嘴唇:“是500多张。”

陆定昊愣住,扭头看董又霖垂下去的脸。

“你的那款牛奶我喝了一年,每天早晚各一盒。”董又霖侧首,露出泛粉的半边脖颈:“攒太多了。”

陆定昊好半天才幽幽开口:“你这是变态呀……”

“我那时候……其实也这样想。”董又霖捏了一把他的手:“后来我妈说,我这是追星。我是那时开始,才去了解偶像是什么的。”

陆定昊想这人一路行迹,又清楚一些,在他脑海里穿成银河,步步如灯如火,挂在他眼前眉顶。

陆定昊想了想,把头靠到他肩上:“被找到蛮好的。”

董又霖沉默一会儿,摸了摸他的脸。

陆定昊看着越来越近的塔,想,要是所有在记忆里迷路的少年都能被找到,就好了。

董又霖带他到走到塔边的圣诞树下,才停下脚步,轻轻呼了口气,握住他的手。

“我有礼物给你。”

陆定昊一怔:“不是蛋酒嘛?”

董又霖摇摇头:“是其他的礼物。我还准备了蛮久的。”

陆定昊眨着眼,看董又霖眉眼凝凝,从衣内的口袋里掏出一件银色的物事,放到他掌心。

陆定昊低头看,是一把钥匙。

“我从你搬出去之后,就开始准备了。”董又霖捏住他的手指,有些紧张:“你还记得,你做过一张卡纸的房子模型么?”

陆定昊想起来,那是他拍完大导的电影之后做的。还以为来回搬家的时候丢掉,竟然有人帮他收着。

“我在L城西边买了一块地,这半年,照着你的模型,盖了一栋房子。”

董又霖抑不住笑,看陆定昊惊讶又茫然的眼神,眉尾扬起来。

“很多人帮过忙。”董又霖想了想,又说:“蛮大的。”

陆定昊看掌心的钥匙,像托着一颗小小的星。

很久,才找到自己的声音,有些哑了:“可是我已经有大房子了呀。”

董又霖帮他合上手掌,拳攥着拳,十指相扣。

“不是房子,是一个家。”

陆定昊听见董又霖讲话,一字一句,从始至终的认真。

“你愿意收下么?”

陆定昊抬起头,看眼前人脸上每一寸的温柔期待。远处铁塔昳丽明亮,耳边有广场上飘来的圣诞歌声,和静水的流深。

陆定昊握紧手中的钥匙,动动嘴唇。

一边的小巷里忽然有喧哗炸响。陆定昊忙转脸去看,一群穿着节日服装的本地人猝不及防地冲了出来,一边高喊着圣诞快乐,一边把他们卷进人潮里,分给他们糖果和香槟。

陆定昊哭笑不得,看看身边也被推着向前的董又霖,那人脸上也是无奈又欢喜的神色。

他们陷入一场庆典。陆定昊想,这样或许更好。这是他与他的欢乐一刻,现在,是所有人的了。

陆定昊也跟着喊圣诞快乐,从喝得两腮酡红的圣诞老人手上拿酒喝,穿着绿裙子的仙女教母在他身旁哈哈大笑。董又霖隔着人看他,也笑了,跟着狂欢的队伍往前走,接受别人递来的食物与酒。

陆定昊大声唱歌,歌声落在河畔,又飘到铁塔下,跟另一个人的歌声揉在一起了。满地都是影子,谁也分不清是谁。直到铁塔下,才渐渐散成几条小流。

陆定昊掌心还攥着一把钥匙,是他弄丢过,又被人送回来的。

他满心欢喜,看董又霖在前面慢慢地走,忍不住叫了一声:

“Jeffrey!”

陆定昊扑到那人背上,手臂牢牢揽住他肩颈:

“现在要做什么?”

董又霖侧过头来笑,两枚黑曜星辰,照亮他漫漫余生。

“我们回家。”


—Fin—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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